职业自治与文明演化:开源之思的头脑激荡
Fri Oct 31, 2025 | 3500 Words | 大约需要阅读 7 分钟 | 作者: 「开源之道」·适兕 && 「开源之道」·窄廊 |
引子
工程师文化,经常被一些业界精英所提及,甚至在重要的会议上也会以宣誓的方式进行,当然,仪式是一种强化,类似医生、律师等职业的入门伦理强调一样,工程师文化的认同强化本身意义无可厚非,问题在于,当工程师没有了自身的决定,而是被社会戏耍,未来充满了迷惘与焦虑。那么文化是否就显得非常讽刺?

「职业自治的坍塌:当工程师失去未来」
一、职业自治的本义:信任与责任的契约
“职业自治”(Professionalism)本是现代社会的一种制度性信任。 它的逻辑是:
让掌握专业知识的人,对社会负责,而不是对行政负责。
医生、律师、会计师、工程师……这些职业共同构成了现代社会的中层制度。他们的权威来自长期训练、同行评审与伦理自律,而非权力授予。 在这种制度环境中,职业是社会信任的载体。
德国与北欧的工程文化就深深植根于这种结构。 在 Siemens 这样的企业内部,工程师的决策权并非出自管理层的“授权”,而是源于职业的独立性。 当一个工程师说出“这个版本不能发布,因为存在安全隐患”,公司会听取他的判断——因为这既是职业伦理,也是制度共识。
这种自治的根基在于一个社会共识:
职业判断的独立性,是公共安全与社会理性的前提。
二、某些地区的工程师的处境:职业丧失了自治的空间
而在现实社会中,工程师的身份从未真正“制度化”。 在体制逻辑中,他们既不是专业共同体的成员,也不是社会公共信任的承担者。 他们只是资本与权力机器中的功能性人力。
因此,工程师失去了最核心的社会属性:职业自主性(autonomy)。
- 他们没有集体代表机构;
- 没有同行伦理约束;
- 没有独立判断的制度空间;
- 也没有为社会负责的激励结构。
他们只被要求为企业负责,而企业又被要求为想象的共同体目标服务。 于是,工程师的职业理性被压缩成工具理性,职业伦理让位于绩效与服从。
这就是“35岁危机”的本质:
当一个人所从事的职业,无法成为一种长期的社会身份,只能依附于权力或资本时,焦虑便不可避免。
三、短期理性与开源的异化
在这样的社会心理背景下,工程师们面对开源文化时,自然而然地以“生存策略”来对待它。
- 不再把开源视为“公共合作机制”;
- 而是视为“可以快速获得成果的捷径”。
他们从 GitHub 下载开源代码,不是为了贡献、学习或共建,而是为了加速交付、节约成本、完成KPI。 于是,开源被“消费化”了,而不是“制度化”。
这种消费式开源的后果是双重的:
- 企业层面:开源变成低成本外包的手段,缺乏贡献机制与治理能力。
- 个人层面:工程师丧失成长空间,被迫卷入短期收益循环。
这就是为什么在现实中的某些地区,“开源贡献”不能成为职业声誉的一部分; “996”成为常态;“内卷”成为共识。 根源不是“人不努力”,而是职业伦理的基础被掏空。
四、从职业伦理到政治伦理:社会信任的断裂
职业自治的崩塌,最终不是经济问题,而是政治问题。 政治在这里的含义,并非党派斗争,而是社会如何分配信任与权威。
在一个健康的社会中,政治系统负责协调不同职业的权力边界与社会责任; 但在一个威权化、短期化的体系中,政治系统会不断侵蚀职业边界,使所有职业都成为“服务于政治意志的工具”。
当医生、教师、记者、工程师都失去了独立判断的权利,整个社会的理性基础就被瓦解。 因此,所谓“工程师文化的失败”,实则是制度信任的失败。
在这种背景下,大多数的“开源失败”并非技术层面的,而是职业制度层面的:
- 没有职业自治,就不会有开源自治;
- 没有社会信任,就不会有社区信任。
开源不是一种代码共享模式,而是一种制度信任的延伸。
五、Siemens 的对照:职业自治如何成为制度
Siemens 的文化根基恰恰相反。 在德国的社会结构中,工程师属于受国家保护的职业体系(Berufssystem):
- 具备长期培训路径;
- 享有独立职业协会的认证与仲裁权;
- 在公司内部拥有基于专业的决策权。
因此,当 Siemens 推行开源时,不需要额外建立“激励机制”或“信任体系”,因为这已经被社会结构内化。 这就是为什么 Siemens 能自然演化出[“OSPOless run OSPO”]()——
因为他们的每一位工程师,天然就是开源治理体系的细胞。
六、当职业重建成为文明重建
从这个角度看,“来自本土的开源困境”不是技术滞后,而是职业文明的滞后。 职业自治的重建,才是制度现代化的真正起点。 而这场重建,必须跨越以下三重障碍:
- 现实权威对职业判断的侵蚀;
- 资本短期收益对职业伦理的摧毁;
- 社会整体信任机制的匮乏。
Siemens 的故事因此具有启示意义:
开源不是一种制度设计,而是一种社会成熟度的体现。
当工程师能以职业身份而非雇佣身份去参与开源,当技术判断能够在政治与资本之上获得尊重,开源文化才能真正成为一种“社会生产的制度形式”。
七、「职业文明的长路:从谋生到制度」
职业文明的形成,从来不是理性规划的结果,而是人类在长期社会分工、权力斗争与伦理重建中的演化成果。 它是一种在不确定中积累信任的制度实验,需要几代人不断的试错与妥协。
我们今天看到的“职业自治”——无论是医生的伦理守则、记者的采访独立性、还是工程师的技术判断——都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,它们都是社会在一次次危机之后才被确立下来的边界。
- 工业革命初期,工程师只是“技术工匠”,他们的失败意味着桥梁崩塌、矿难频发、工人死亡。正是这些灾难,促成了工程职业的责任伦理与教育体系。
- 20世纪中叶,冷战时代的科学家面对军工化与政治化的诱惑,提出了“科学家的公共责任”,这是另一种职业自治的重建。
- 而到了开源时代,工程师重新被推向了制度前沿:他们必须在全球网络的协作中,重新定义“对谁负责”——对公司?对社区?还是对人类整体的技术秩序?
这场新的职业革命,比工业革命更深刻。 它不再仅仅关乎劳动技能,而是关乎信任与权力的再分配。
在本土:职业文明的断层
在本土,这条演化链条被中断了。 工业文明的阶段尚未完全完成,职业化体系刚萌芽,就被体制化逻辑压制成行政从属关系。 于是,“职业”退化为“岗位”,“伦理”让位于“绩效”,“判断”让位于“服从”。
工程师在这样的结构中失去了成长的时间和意义。 当社会不再提供长期的职业身份认同,他们自然转向短期收益的策略—— 于是,“开源”被当成资源,而非信任体系; “创新”变成口号,而非制度演化。
那种“35岁危机”,本质上不是个人问题,而是制度的短视。 一个社会如果无法让职业成为人生的长期舞台,只会让人陷入无意义的焦虑与竞争循环。
职业伦理的缺席与开源的悲剧
那些被裁掉的开发者,也许从未思考过,他们的命运并不完全由市场决定,而是由自己当初的选择共同塑造的——他们选择了服从企业的结构逻辑,而不是坚守职业的伦理逻辑。
他们把代码写给公司,而不是写给世界; 他们为绩效加班,而不是为质量负责; 他们把自己训练成“可替换的劳动者”,而不是“有判断力的专业者”。
在这样的生态里,开源不可能繁荣。 因为开源依赖的,不是代码量,而是职业信任的积累。
文明的演化:不是设计的结局,而是伦理的沉淀
文明的演化是缓慢的,不可能靠“改革方案”完成。职业文明也是如此——它不是某个政策的成果,而是社会在一次次失败后的共同学习。
人类花了数百年,才学会让科学家脱离教会,让记者脱离政党,让医生脱离医院,让工程师脱离雇主的命令—— 这一切的目标,都是让“专业判断”成为社会理性的一部分。
而今天的开源运动,其实正站在这条历史长河的延长线上。 它是“数字时代的职业自治实验场”:
- 工程师在开源中学习如何对社会负责,而非对企业负责;
- 他们在协作中重建了同行评审与透明责任;
- 他们用代码,重写了“职业伦理的数字版宪章”。
结语
职业文明不是设计出来的,它是社会在痛苦中演化出来的。 那些在短期利益中牺牲职业伦理的人,也许能获得一时的回报,但他们终将发现—— 没有职业自治,就没有个人尊严; 没有职业伦理,就没有社会信任; 没有社会信任,就没有真正的技术文明。
所以,当开源成为口号、职业成为工具、信任成为奢侈品的那一刻,我们其实已经在走向“后文明社会”的边缘。 而职业自治的重要性告诉我们:
真正的现代化,不是数字化的加速,而是职业文明的重建。
关于作者
「开源之道」·适兕
「发现开源三部曲」(《开源之迷》,《开源之道》《开源之思》。)、《开源之史》作者,「开源之道:致力于开源相关思想、知识和价值的探究、推动」主创,Linux基金会亚太区开源布道者,TODO Ambassadors & OSPOlogyLive China Organizer,云计算开源产业联盟OSCAR(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起)个人开源专家,OSPO Group 联合发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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